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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NS/JS] 霸王别姬 (下)

他始终是我心头朱砂。


不知道你们还想不想看我写的修罗场啊?


以下正文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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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松本府上出手一向阔绰,角儿的包银那自是不消说,连跑龙套的孩子们也能落着几文赏钱。未出科的领了赏钱得尽数上缴师父,但果子糕点是管饱,让十余个扯条儿的半大小子撑破了肚皮。

    花厅里开了寿宴,老爷子还不忘嘱咐厨上给岚班里一众老小辟小灶儿。二宫不愿随师兄弟们一起胡吃海塞,就偷偷溜进了厨房,凭着灵牙利口,把那掌勺的央磨得晕头转向,才终是得了应允,亲自下厨做了碗白米底的鸡丝粥,出锅是香喷喷热乎乎,晾得适口,才乐呵呵地捧了,投喂他师父去也。

    樱井男身唱女行,作旦角儿最忌荤腥无度,既要保护嗓子,也得注意身材。他年少时一心扑在唱戏上,一嗓一口血,吃了多少苦才熬成了角儿,现如今人是名头响亮,一时风光,身体却被自己折腾坏了,廿五年纪,却有了一副老头儿肚肠,吃不得冷喝不得热,稍有不慎就疼得在塌上翻来覆去一整宿。二宫幼时不晓事,以为樱井是害了什么恶疾要疼死在塌上了,吓得嚎哭不已。后来他知道樱井受不了寒凉,每入夜时就悄悄钻进樱井被窝里,两只小胳膊将樱井细腰一搂,拿自己火热的胸膛去暖樱井的肚子。孩子热手热脚五心带火,而樱井则体温偏凉,抱在一起睡谁也没觉不适,一夜夜就这么过去了,寒晴暑雨,春夏秋冬。

    他还记得,自己年少不更事,曾抱着师父的腰说,要一辈子给他暖床。樱井听了,眉眼弯一弯新月,分明是笑他痴顽,还要拿话逗他,若是以后娶了媳妇儿,也要天天给师父暖床吗?

    二宫不知是顽笑,点头如盖戳儿。孩子眼中的倔强没的叫人心颤。

    说的是一辈子,那就是一辈子,差一年,一个月,一天,一个时辰,都不算一辈子! 

    二宫十三岁那年,夜里做了一个离奇的春梦。他在那梦里,将一个男人压在自己身/下,他抱着那男人,进入那男人的身体里,是他从未消受过的柔滑湿软,舒爽得酥了骨迷了心,恨不能熔化了自己,揉进那人的骨血里。魂归入壳,于春梦中醒转的一瞬间,他才算是看清了那人的脸,未上妆的清冷素淡,分明就是自己怀中的师父。

    他粗喘着清醒过来,与樱井肌肤相贴的亵裤上已经染了污秽。他是那般狼狈,在樱井醒转之前仓皇逃跑,一整天都不敢看师父的脸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他再没于夜半时分偷偷摸上樱井的床,用自己的小脚丫子缠着他,替他暖热冰凉四肢。他意识到自己的成长,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。

    他不敢相信,聪慧如樱井连一丝一毫也未察觉到。但他待他如初,嘘寒问暖,殷殷切切,宠溺如常,由着他触碰接近。

    当初一句顽笑话,到底没成了真。谁跟谁能有一辈子呢?

    一辈子那么长。

    

    二宫端了碗漫沿儿的鸡丝粥。他年长后才知道樱井的病是饿出来的,自此不敢怠慢,变着法儿琢磨如何投喂师父。这鸡丝粥他是跟琴师相叶学来的,软糯香滑,最易入口,且滋养肠胃,材料易得,寻常时节就能随手制了端给樱井,迫他吃下。

    樱井没说喜欢,也没说不喜欢。他亲手做的羹汤,他都微笑着饮下。

    二宫收了顽皮习性,不敢蹦跳,一步步小心翼翼挨到樱井房前。换手去推那房门,里面竟落了锁。二宫怕粥凉了,待要提声唤师父,却不经意,闻见屋内奇异声响。

    似喘息似耳语,黏黏腻腻听不真切。

    二宫一手端了粥,凑在门缝前往里看。只一眼,就让他失了魂魄丢了形骸,抖得连碗都端不住了,几乎要泼洒了自己辛辛苦苦亲手制的鸡丝粥。

    屋里掩着灯火,幽幽黯黯。但他还是看清了,在那一张绣塌上纠缠着的两人。散乱了满地衣裳,那件围花黄披离二宫最近,他看到上面开着一支菊花,白日里尚且明艳娇娆,到了夜间,便要凋敝了吗?

    他于梦中对师父做下的事,现在换另一个男人来做。他将师父柔韧的腰握住,把他一双腿儿抬高,尽力往花心撞去。那里会是他梦中的柔滑湿软吗?他无从知晓。

    师父双腿交缠,似女萝挂在那男人腰上,闭眼喘息,把两瓣未洗净胭脂的唇咬出血来。那脊背健细,尽力耸动的男人他识得,是白日里的霸王,松本家的少爷呀。

    二宫后退一步,再退一步,从台阶上跌了下去,摔碎了手里的瓷碗,白米底的鸡丝粥撒了一地,仍然袅袅着热气。

    他听到一声平地拔高的呻吟。他想那一把将虞姬唱得悲婉凄切的流丽嗓子,竟也能发出这般,研碎了珍珠也似的喑哑声响,他听不分明,那究竟是痛苦还是欢乐。

    他听不分明,脑里像有拔儿敲响,摧阵鼓急如雷雨,呀,汉兵,汉兵他,他,他杀进来了!

    

    松本润又来看戏了,还遣人送了花篮去后台。

    二宫挤在大野镜子前上妆。大野已扮好了霸王,见二宫手里没的轻重,在他的地界儿四处摔摔打打,知他心里烦躁,也就由着他去。二宫径自取了架子上宝剑,妆着小喽啰,剑花一挽,竟是虞姬帐前舞剑的路子。

    作势要自刎,被大野苦笑着夺了手里宝剑。大野扯着他后领子将他扔到门外,甩给他一句有心事自己找你师父说个明白,就锁了门,再也不肯理他。

    二宫想,这事儿是说破天也讲不明白的。但他能怎么办,既得不到,却又舍不得放手,平白消遣自己个儿罢了。

    二宫一步步往樱井那里走。松本或许在后台,或许不在,但他想见樱井,想得要疯了,谁也阻挡不了。

    半路上撞见两个琴师,两人鬼鬼祟祟凑在一处说话。二宫心里厌恶,正待快步走开,但世上之事,往往不由得他选,就像他不想唱武生,就像他偏偏对自己的师父存有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的念想。

    那二人的声音不高,却像尖刺一般扎进二宫耳里。

    「……知道吗?松本家的少爷定了亲啦,还日日来捧樱井老板呢,啧啧啧,人不风流枉少年呐。」

    「呵,婊子无情戏子无义,你当他樱井翔就是真心……我看呐,等松本少爷玩儿残了他,也就不作念想,乖乖回家成亲去喽。放着荣华富贵不要,啧,你当他傻呀?」

    「你说的是……我原先以为樱井老板清高傲气,现在看来,也不过是张开了腿任人玩儿的货,当了婊子还立牌坊,也不知耻!」

    「你瞅瞅他那腰,啧啧啧,扮上了怕比女人还要细两寸,柔着呐……松本少爷好福气,夜里有的消遣了……」

    二宫再也听不下去。他拔腿就跑,被疯犬追赶一般的慌不择路。

    慌不择路。他像从前一样,莽莽撞撞推开了门。樱井一个人在镜前卸妆,听见声响还来不及转头,就被少年抱了满怀。

    樱井以为他又在跟自己胡闹,手指一壁握住他腕子,柔声去问他怎么了,却被少年砸在他手背上的冰凉泪水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师父师父师父。二宫伏在那人肩上,泪水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流了出来。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只能一迭声地唤师父。除了这声师父,他还能怎么叫他?

    他所有的热望,所有的企盼与念想,到最后,只能化成这一声师父吗?

   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

    他忽而大笑起来,连脸上的油彩都疯魔了。他笑着,泪水却止不住,伸手扳过樱井的脸,咬上他唇上胭脂,那是冰冷而绝望的滋味,比泪水尝起来更让人痛苦。

    他被樱井奋力推开,跌倒在地。

    他就趴在地上笑,笑得全身都疼,笑得四处打滚。樱井敛袖站在原地,唇上的胭脂被他偷走了一块,颤抖起来仿佛时刻要碎裂。

    「你疯了吗?」樱井的声音都在抖。

    二宫止了笑,从地上慢慢爬起来。少年瞳色浅淡,神色疯狂宛如打翻了琉璃灯盏,火舌舔着信子,焚毁了一切。

    「你跟松本少爷做得的事,跟我便做不来吗?」二宫咧嘴,恶毒地笑开。

    樱井没有回答,而是走上前,迎面扇了他一耳光。他从未体罚过这伶俐的孩子,此时却下了重手。忘了褪手上戒指,冷硬金属刮在少年眉间,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

    鲜红的血留进他的的眼底,让他神色更冷,更疯狂。他感觉不到疼,琥珀色眼珠凝固起来,死死盯住扇他耳光的男人,他的师父,他此生最舍不得的人。

    樱井却着了慌。唱戏的抛头露脸,最忌面上留疤。他打也打了,愤是泄了,可这孩子是他捧在手心里宠大的,他不能眼睁睁看这一块璞玉毁在自己手里。

    他顾不得脸面,刚打了人,回头就去自己箱奁里翻伤药。他背对着少年,心急如焚地胡乱翻找,冷不丁就被那孩子轻颤着的身体依过来,双手扣住他腰,脸贴着他脊背,就这么抱着,小兽物一般,不动也不说话。

    樱井忽而忆起,这孩子幼时便性子死倔,钻了牛角尖就不肯出来,却偏偏懂得如何照顾人。有多少个夜晚,他跟这孩子跰首抵足,相拥而眠。在寒夜里,他替他暖着手与脚,那份温度,让他贪恋,更让他心疼。

    但,只是疼了,不能有其他。

    樱井半侧过头,艰难地笑起来,「这么大个人了,还在胡闹……快,你的伤要赶紧上药,不然留了疤,看你以后怎么扮霸王!」

    松开了。一点点,少年离开他的身体。似不舍,似眷恋。但终究还是放开了。

    「师父,你跟他……你们……是真的吗?」

    少年的声音颤着,变声期的沙哑,听来宛如在耳边撕裂了一块布帛。

    樱井找不着伤药,只能苦笑,「你……你不明白……他与我青梅竹马,打小儿一块长大,后来我家道中落,不得已被卖至戏班……他一直在找我,是我不肯见他……我欠他太多,不知道该怎么还……」

    少年又哭了。连那一点轻微的鼻音,他也听得出来。这是他捧在手心里,宠大的孩子呀。

    他闻到了泪水潮湿的味道。那的确是既冰冷又绝望的滋味。

    只是再也听不见声儿了。少年就这样走了。

    樱井终于在箱底摸到了伤药。他握着那只瓷瓶儿,将它贴在胸口,一点点滑坐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

    二宫在戏园子后门的窄巷里堵住了松本。他亲眼见到他从樱井房里出来。

    那少爷是会家子,扮上霸王气势逼人,脱了戏服依然不改傲意。他比二宫高一点,自上而下的睥睨。但二宫并不憷他。

    松本未开口,先笑出来。他嗓子质亮音醇,若是投身梨园,怕也是不输樱井的角儿。

    「你是小和吧?常听翔提起你……」松本挨近一步,似乎想效仿樱井,摸摸这少年圆圆脑袋。二宫梗着脖子,一个错步,利落地避开了。

    翔,他叫他的名字。不像他,到死,只能叫一声师父。

    少年半身退进了黑暗里,拳头捏得嘎嘣脆响。他眉间横着一道疤,眼神凌厉而阴冷。

    「如果……如果你敢骗我师父,我会杀了你。」二宫抬眼,望住那衣冠楚楚的少爷笑,「别的我没有,只有贱命一条,不值几个钱。师父把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,教我安身立命,我这条命,为他舍了,值。」

    松本为这少年的气势所震慑,竟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但他终于将自己的从容找回来。他找了樱井小半辈子,什么风浪都经得起。他找到了,就绝不会再放手。

    「明天是我的订婚宴……」松本徐徐地笑,「但我明天会带樱井走……我只要他这个人,别的不要。」

    少年愣了一愣,跟着就笑出了声。他又后退一步,完全隐在了黑暗里。

    「好,我会助你们离开。」

    二宫说完,扭头跑进了黑暗深处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松本觉得,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。

    

    第二日,岚班照旧拿霸王别姬作压轴场。票都卖出去了,座儿是汪洋汪海,一点儿也没受松本家少爷公然逃婚的影响。

    逃婚结婚,都是他人的戏。活得过,戏照看,这茫茫人世,消遣消遣就过去了。谁把谁当真?

    急急风摧了五道,樱井老板屋里还不见动静。催场的满头是汗,急得团团转。扮演马童的,早已伫候在上场门外,人微言轻,不响。

    蓦地,门儿开了,众人的眼光都往一处聚。但那娉婷婀娜,一步步移出来的虞姬,却并不是樱井。

    是樱井的徒弟,也是班主大野的徒弟,二宫。

    见众人目光惊疑,二宫涂黑了的眼帘一颤,像风中桃叶。他拿着嗓子笑出声,「怎么,我便不能唱虞姬么?」

    这把嗓子,竟将樱井模仿到了八分。

    大野扮着霸王,不怒自威。但他声音轻颤,分明透着哀伤。「你当真要替他唱?」

    「徒弟替师父,天经地义。」二宫敛眸回答,他用了真声,略沙哑的少年音。

    大野闭了眼,将胡子一捋,带头往场上走去。

    「要唱便唱吧,唱完了这出,一切都了结了。」

    

    戏台上又是一出霸王别姬。大野智的霸王,樱井翔的虞姬,一票尚且难求,没人敢说听厌。

    可听来听去,虞姬无非是个死。戏散了,唏嘘一回,谁也不当真的。

    霸王在台上捏住虞姬腕子。妃子,快快随孤杀出重围!

    虞姬流泪倾诉,大王啊,此番出战,倘能闯出重围,请退往江东,再图复兴楚国,拯救黎民。妾妃若是同行,岂不牵累大王杀敌?也罢!愿以君王腰间宝剑,自刎于君前。

    怎么!项羽急问,他是霸王,怎能懂女人心头的绝望。

    免你牵挂。虞姬回答,她到死都为他着想。

    妃子,你,你,你,不可寻此短见啊!

    大王啊!

    汉兵已掠地,四面楚歌声,君王意气尽,妾妃何聊生。

    虞姬唱得哀婉。

    他眉间被樱井刮出的伤,渗了汗水,刺着疼。

    何聊生?二宫想,他亲手将他送到爱人身边,让他们逃离,远走高飞。这一场帝王将相的迷阵,他们解脱了,而他,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。

    虞姬夺了宝剑,佯作惊慌,手指帐外花容失色,汉兵,他,他,他,他杀进来了!

    霸王不知有假。他低估了女人赴死的决心,与绝望中的狡黠。他望向帐外,去看那莫须有的汉兵,他将要失去的江山。女人哪有江山重要?

    趁霸王走神,虞姬将剑架在颈上。

    他该怎么办?这戏要唱完了,他该如何面对以后的茫茫人世?

    他骗得了一时,骗不了一世。

    他不喜欢唱武生,一点也不。但为了那人,他亲手断了自己的路,他是他一辈子的梦啊,他曾以为,能守在他身边,其他一切他都不需要。

    可他,现在却亲手毁了自己的梦。他连梦都做不了了啊。

    灯光映亮他脸上泪痕。离台子近的人不禁心里惊奇,这一场,樱井老板是动了真情呐。

    不知哪里传来的惊呼,有个人影窜上了戏台。趁着霸王走神,那恶徒抓住虞姬,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,插进了他胸口。

    而后狂笑,贱人!松本家的少爷,也是你勾引的了的!让你知道厉害!

    霸王才回过神,抬脚踹倒了那逞凶的恶徒。虞姬反手握住插进胸口的刀子,缓缓瘫软在地,他的血已经染红了围花黄披上的菊花。

    不知谁喊了声,出人命啦!

    满座哗然。

    二宫什么都听不到,什么都感觉不到了。

    他想,太好了,这出戏,终于不必唱完。

    

    二宫还记得,那一日的初遇,在绚烂夺目的花树底下,那个人把肩上的茜红披风摘下来,动作轻柔地,像拂去满襟花瓣。

    他用披风裹住他小小的身体,柔声问他,冷不冷。他望他的目色里,映出漫天乱樱。

    

    他望着那人笑了。他说,师父,我不冷,一点也不。

    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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