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爱在夜晚里,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
我要起来,游行城中
在街市上,在宽阔处
寻找我心所爱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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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JS]七厘米(完)

老阿姨的青春妄想


七厘米

 

1.

 


你有偷偷喜欢过班上学习最好的那个男孩子吗?

 

我有。

 

他就坐在我旁边,在认真听讲,而我趴在课桌上假装睡觉。

 

他一点也没注意到,我在偷看他。他坐得极端正,脊背挺直,手肘规规矩矩压在桌沿上。他的手肘,与我的手肘之间的距离,只有不到七厘米。

 

老旧的吊扇在天花板上咿咿呀呀缓慢转动。窗外传来撕心裂肺的蝉鸣声。他低头清了清嗓子,手肘上的汗水黏住了书页。

 

七厘米之外,他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校服白衬衫,腋窝有浅浅汗渍,纽扣系到最上面那一颗,卡在喉结底下,再用领带捆绑缠绕,滑稽且令人焦躁。风轻手轻脚地从吊扇上溜下来,跨越七厘米的距离,为我送来他衬衫领口上干净的洗衣粉香气。

 

汗水漫过他鬓角发际,沾湿他的额发。他有漂亮的双眼皮,桃仁一般的眼睛,鼻梁挺翘,唇形优美,下巴上有一粒正在发芽的痘痘,真巧,我脸颊上也有颗一模一样的。

 

老师在叫我的名字:松本!这道题你来回答一下!

 

我慌忙起立。他把手肘底下压着的课本悄悄移了过来,用修剪整洁的指尖敲了敲其中一段内容。我照着念下来,顺利过关。

 

这是最后一节课,课下了,也就放学了。

 

明天就是期末考,考试结束后,这个学期也就结束了。

 

赶在太阳落山之前,我在停车篷下找到了他,想跟他道谢。他蹲在地上,似乎正在检查自己那辆自行车的后轮胎。离着老远,我都能看见,那只被放了气的车轱辘,瘪如我长年空空如也的笔袋。

 

我走到他面前,问他是否碰上了麻烦。

 

他站起来,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液。那天的夕阳也很好,草地里渐渐有蟋蟀在叫。他的眼睛被汗水蛰到,迟暮的太阳光掉进去轻轻晃荡,晃出点儿焦急的意思。

 

“我的车后胎被人放了气。”

 

他一边说着,一边用手指勾松了系在颈间的领带,再解开一粒纽扣,把喉结解放出来。我的目光在他说话的嘴唇,与翕动的喉结上逡巡。他急得咽唾沫,我也跟着咽,心想,他的喉结像女孩子一样。

 

我把自己的自行车从车篷里拖出来,拍了拍车后座,对他说:“不如,我送你回家吧?”

 

他眉心皱起,显出了迟疑。

 

“太麻烦你了,”他说,“我可以搭电车回去。”

 

“搭电车才麻烦呢!这么热的天!”我强词夺理,“更何况,明天就要考试了,万一你搭电车遇到了痴汉,该怎么办?!”

 

他用那双黑白分明,桃仁一般的眼睛盯着我看,似笑非笑。

 

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,挪开了视线,故意去看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彩。

 

最终,他还是坐上了我的车后座。我故意骑得又快又猛,让他不得不抱紧我的腰,把炽热的,惊惧的喘息吐在我背上。

 

“哎!你骑慢点儿!危险!”

 

他在我背后大声叫。夏日傍晚,浸了汗水的衬衫,被风一吹便析出白花花的盐渍,我的心脏被他穿过我腋下的手臂箍紧,也析出又咸又涩的盐粒来。

 

我载着乱吼的他,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里飞过大街小巷,头一次觉得,连傍晚夹杂着热浪的,咸津津的风也如此畅快,如此美好。

 

以至于我早在课间时,就偷偷把他的车后胎放了气,这一点压在心底的愧疚,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。

 

 

2.

 

我喜欢他,一开始,是因为他在新生入学仪式上弹了钢琴。

 

会弹钢琴并没有什么稀奇,事实上,我并没有认真听他弹琴,我只是在认真看他。

 

我的目光同台下所有同学的目光汇聚在一起,他就是所有目光的焦点。我隐藏于其中,明目张胆,肆无忌惮,而又无人知晓,毫不起眼。我是万千樱花中的一朵,也能极致绚烂,独自享受属于我的春天。

 

但是,他成了我的同桌。在数以亿计的人群中,数以亿计的樱花中,他来到我身边,独独摘取了我。

 

我怎么会满足于,仅在上课时偷偷看他。他参加了戏剧社,为朱丽叶扮演她的罗密欧王子,我则陪他在台上,做万年不变的路人甲;他在球场上奔跑的时候,我坐在台下,当他的替补,为他呐喊助威——我出现在游泳社,合唱团,学生会,我追随着他的身影,到每一个角落。

 

他从来不会疑心我别走用心。他只会愉快地同我打招呼,说:“嘿,松本君!这么巧,你也在这里?”

 

太过巧合了,不是么?我甚至会出现在他去补习班搭乘的电车里,陪他绕过大半个城市,只为了听他说一句,太巧了,你也在这里。

 

“是啊,”我听见自己睁着眼说瞎话,“我要去附近探望朋友。”

 

“真巧,我就在此地上补习班。”

 

中间隔了一个人,七厘米之外,他把脑袋侧过来,对我笑说:“松本君的朋友住的可真远啊。”

 

“是啊……”我含含糊糊地回答。我们中间隔着的那位上班族要下车了,挪到了门边。这么一来,我与他几乎是挨着了,他汗津津的手臂碰到了我的肘部,留给我汗液蒸发后的丝丝冰凉,我忽然起了冲动,想一把握住他的手,但他捋了捋鬓角的短发,笑着对我告别,说他要下车了。

 

“真巧,我也在这里下车。”

 

我慌忙说道,同时为刚刚的冲动而心跳如鼓。

 

下了车,我们在车站告别。他转身走开,白衬衫的后背洇出点点汗渍。我忽地后悔,没有勇气再扯一个慌,陪他一直走到补习班门口为止,但转念又像,那又有什么用呢,不过让我回家多费一点时间与脚程罢了。

 

我在便利店买了一只咖喱面包,狼吞虎咽地吃下,然后跳上了回家的电车。直到天黑透,我才趴到了自己卧室的床上,四肢酸痛,筋疲力尽。

 

是,筋疲力尽,但乐此不疲。

 

大约喜欢一个人,就是要为他做一辈子无谓之事吧。

 

 

3.

 

期末考试结束,暑假开始了。

 

不出意外,他又考了全班第一,而我的英文挂了科。

 

我并没有因为挂科而沮丧,相反,我有了充足且正当的理由,请他帮我补习英文。

 

暑假第五天,离补考还有一周。我在电话里求了他半天,他才答应帮我突击补考。

 

我们总是约在咖啡馆见面,因为他喜欢这里的芝士蛋糕,也是他答应帮我补习的条件,直到英文补考及格前,我都是他的芝士蛋糕供应商。

 

我一般会提前半小时到达。这一天,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,外面忽然下起了暴雨。我坐在临窗的位置,焦急地等雨停,等他来。

 

约定时间过去了十分钟,雨愈下愈大,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。我彻底失去了希望,以为他不会露面了,却意外地,在瓢泼大雨中,发现了他奔跑的身影。

 

他像个溺水之人,出现在我面前。从头到脚都湿透了,面庞与嘴唇都被雨淋得惨白,发梢在往下滴水。我惊讶地从座位里站起来,而他却满不在乎地坐到了我的对面,问我:“我的蛋糕呢?”

 

我啼笑皆非,“你都成落汤鸡了,还惦记着蛋糕呐?”

 

他望着我,目光与表情都镇定如常,用手一指窗外的暴雨,说:“没有蛋糕的话,你信不信我立马就走?”

 

“算我怕了你了。”我举双手投降,帮他叫了那客值得他赴汤蹈火的芝士蛋糕。

 

他大口大口消灭掉了一客芝士蛋糕,吃得从容不迫,在餐桌上也像个优等生,然后抱着我给他叫的热咖啡,缩进卡座里,小口啜饮着。

 

我面前摆着英文课本与复习资料,却半点没有翻开的意思。我以手托腮,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对面的他,欣赏他小心翼翼吹着热烫的饮料,皱着眉把它送入口中的种种可爱情态。

 

他不在意我的目光,这多少让我觉得些许失落。喝完了咖啡,他精神抖擞起来,督促我翻开课本,撸起衣袖,就准备给我讲解习题。

 

他伸出白皙的手指,抓住我的课本,而我眼疾手快,抓住了另一头。天知道我有多么想扔掉课本,然后抓住他看起来十分冰凉的手。

 

“我看,你还是先回去洗个热水澡,换身衣服吧,这样很容易感冒。”我关切道。

 

“不行。”他拒绝了,然后舔了舔嘴唇,“吃了你的蛋糕,就要帮你补习,我樱井翔,不是贪小便宜的人。”

 

结果是,不贪小便宜的樱井翔,在给我讲解习题的过程中,一直在小声地打喷嚏。

 

他用手帕捂着嘴,把脑袋凑过来,细心给我讲解强调句式的用法,与介词的选择。我辜负了那客芝士蛋糕,半点都没听进去,心思全在他细密蜷翘的眼睫毛,与攥着手帕的细长手指上。我把自己盯得脸颊发烫,还要在他打喷嚏的时候,故意扭转过头去,嫌弃道:“感冒了别传染给我。”

 

他笑笑,然后对着我打了个大喷嚏。

 

外面的雨已经停了,下得急收得也急。街面上的积水里,已经倒映出明晃晃的太阳光。

 

我忍无可忍,终于拍案而起,迅速收拾了书包,把他从座位上拽起,拖他到了仅仅一个街区之外的我家。

 

我找了两件自己的干净衣物,塞进他怀里,然后一把将他推进了浴室,让他先洗个热水澡。

 

他洗澡的时候,我就钻进厨房煮荞麦汤。加了大量祛寒的生姜,汤一滚,热气便氤氲开,暖呼呼地扑在人脸上。

 

我盛了一碗汤,端到餐桌上。他还在浴室里哼歌,跑调跑到了北冰洋。我坐下来,守着一碗汤,等他出来,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妄想。

 

他出来了,穿着我的t恤,我的短裤,赤着脚踏在我家地板上的樱井翔。发梢滴着水,眼里烁着湿润的光。

 

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住了,心脏不要命地跳。

 

他丝毫不同我客气,一屁股坐进椅子里,喝我给他做的汤,一边喝还一边埋怨我:“怎么这么多生姜?”

 

“要是你感冒了,可别赖我。”

 

我努力维持着镇定,取了吹风机出来,要帮他吹头发。

 

他放下碗,一脸严肃地接过我手里的吹风机,坚持自己来。

 

“你放心,不赖你。”他说着,稀里糊涂喝完了汤,然后去捧着吹风机去阳台吹头发了。

 

结果是,当天凌晨,我就接到了来自“不赖我”的樱井翔打来的电话。

 

电话里的他嗓音沙哑得厉害,只说了一句他快要死了,便挂了电话。

 

我曾去过他家,轻车熟路摸到了他家门口,找到了藏在花盆底下的备用钥匙,打开门进去一看,发现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地板上,已经烧迷糊了,在不停说胡话。

 

我迅速背起他,就往外跑。他把一颗沉甸甸的,热烫的脑袋隔在我肩头,双手不老实,在我脸上乱摸,一边摸一边胡言乱语:“你是松本润吗?你不是松本润吧……那小子才没这么好心跑过来救我……他上课老睡觉,都是我在帮他打掩护……那个没良心的,白眼狼,大猪蹄子,吃他块蛋糕也要唧唧歪歪……我好难受……呜呜……头疼……都怪松本润那个大混蛋!”

 

“是是是,我是没良心,白眼狼,大猪蹄子。”

 

我一边应着他的胡话,一边背他去路口打车。他嘟嘟囔囔,把我骂了一路,一直到医院急诊科,值班大夫给他挂上水,才安宁下来,头枕在我的颈窝里,睡着了。

 

他穿着我的t恤,身上依然有香气。他的眼睫贴着我的下巴轻颤,像我刚刚冒芽的胡须般发痒。他几乎整个人靠在我身上,离我这般近,又睡得这般老实,如果我偷偷亲他一下,他是不会发现的吧。

 

我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疼起来。

 

我深呼吸,酝酿再酝酿,他却忽然说话了,在梦里喊我的名字,吓了我一跳。

 

“松本润!”

 

他说着梦话:“起来背英语单词了!”

 

连路过的值班大夫都被他逗笑了。

 

我只能苦笑着,将他的脑袋安安稳稳摆在我肩膀上,让他做个没有我的好梦了。

 

一周后,我的补考顺利通过了。之后的整个暑假,我跟随父母回到乡下老家,再也没有同他见面的机会。

 

 

3.

 

新学期伊始,我听说,他有了喜欢的人。

 

我知道他每周三都会在阅览室值班,所以我每周三都会带着漫画书去那里看。那天,他不在管理员的位置上,我捧着漫画书,四处找了一圈,终于在窗帘后,发现了他。

 

那里不止他一个人。风把窗帘吹拂起,像一张鼓满的帆。他跟一个女孩子,就呆在那张帆里面。

 

那女孩子的声音里带着啜泣,质问他为什么。

 

我听见他说,对不起,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。

 

这是夏季最后的风了,带着奋不顾身的燥热,把窗帘吹到我脸上。那女孩一看见我,便掩面跑开了——我认识她,三年五班的桥本,校花候选人之一。

 

我并不在意她,我只在意,他口中那个喜欢的人,到底是谁。

 

他望着我,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。作乱的风把窗帘吹到我们中间,遮住了他欲言又止的,忧郁的目光。

 

我们之间的距离,何止七厘米。

 

我一直都知道,他的父亲希望他能考上庆应,而他也将之当作人生目标在努力。就在刚刚,班主任老师找我谈话,谈大学报考志愿的事,他以调侃的口吻告诉我,我的同桌樱井君真的很优秀,志愿表里,只填写了庆应一所大学。

 

而我呢,就算现在把一整本英文辞典吃下去,也考不上他填写的那所大学吧。

 

我带着我的漫画书,转过头,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阅览室。

 

“松本……”

 

他在身后呼唤我,但我逃得太快,来不及听他后半句话了。

 

其实我也并不需要听。

 

他的手臂,距离我的手臂,只有不到七厘米。他说我上课总是在睡觉,却从未察觉,我只是在偷偷看他。

 

我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全班学习最好的男孩子。喜欢上他的那一刻,我就知道,我对他所有的热望与迷恋,注定要无疾而终。

 

夏天很快就过去了。

 

 

4.

 

游泳社参加了校际比赛,取得了冠军。他戴着泳帽,泳镜都来不及摘下来,便慌慌张张跑去领奖。游泳社的经理,一个与我们同班的女孩,叫住他,帮他把泳镜,与那顶过于紧,将他的眼角都勒到了额头上的极丑泳帽全部摘下来。他甩着头发上的水滴,对那女孩说谢谢,冲她展露的微笑,也是那般灿烂温和。

 

她忽然握住他的手,贴近他,对他说了些什么——我已走到了更衣室门口,又一步步退了回去。他们站在一起的姿态太过亲密,以至于刺痛了我的眼睛。

 

自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之后,任何同他亲密接触的人,都会刺伤我——因为我知道,别人可以握住他的手,可以同他勾肩搭背,就我不行。在他面前,我像犯罪嫌疑人面对自己的审判者,他公正公平,我却心怀鬼胎。

 

几场雨过后,天渐渐凉了下来。所有蝉都死于夏季,秋虫喧嚣的时候,它们在泥土里寂静无声。

 

周五傍晚,我在学生会帮忙准备学园祭舞台相关事宜,一不留神,就独自在办公室待到了天黑。我收拾好东西,准备回家,却在路过游泳馆的时候,听见了有人在里面发出惊呼声。

 

一进入深秋,游泳馆就不开放了,会是什么人在里面游泳?我走到门口,试探了一下,发现门锁开着,便走了进去。

 

刚下过一场雨,夜空晴朗,一轮圆月将注满水的游泳池照得透亮。我一眼便看见,是他在深水区挣扎,神情恐慌,腿脚却踢不动水,被呛了一口又一口。

 

这傻瓜,我暗骂,天这么冷,光膀子去深水区踩水,手脚能不抽筋嘛。

 

我迅速脱掉鞋袜,跳下泳池。身体一同池水接触,我的牙齿就开始打战了。这水虽算不上刺骨,可也足以是我四肢的血管收缩,感到了寒冷的麻痹。

 

我咬着牙,奋力向他游去。

 

他呛了水,说不出话,但似乎看见了我,便慢慢放松手脚,不再浪费体力多做挣扎。我拖着他,像拖了一大块浸水的海绵,把他湿漉漉的,冰凉的身体挪上了岸。

 

一上岸,他就两眼一闭,失去了意识。

 

我按照急救手册上的方法,先抱着他,让他把胃里跟呼吸道里的水吐出来,然后为他进行胸外按压。

 

他脸上湿湿的全是水痕,被月光映出苍白的剔透感。他的双唇因寒冷而失去了血色,但仍不失柔软,依然适合接吻。

 

我的确吻了他,确切说,是为他进行人工呼吸。

 

捏住他的鼻子,将他的下颌抬高,深吸一口气,以极其缺乏浪漫的姿态,用我的唇包住他的,将我肺里的空气吹到他的肺里去。

 

相信我,我急坏了,根本来不及存什么旖旎心思。CPR做到第三个循环,吻了他三回,他却仍没有苏醒的迹象,反倒让学校守卫大叔,循着声音摸了过来,在门外大喊了一声:“谁在里面?!”

 

在我尚未有所反应的时候,本应失去意识的樱井忽然自地上跳了起来,抓住我的手,顺便拎起我脱在泳池边的鞋袜,将我拽进了一旁的储物间。

 

惊魂未定,我们急促的呼吸在狭窄空间里交织在一处。我几乎是半抱着他,赤裸的,浸过水后触感冰凉,细腻如羽毛,如绸缎一般的身体,隔着我湿透的衣裳,同我贴在一处。他的黑眼珠在暗处发亮,食指放在唇上,对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。

 

我没有说话,事实上,我什么都说不出口。我的心跳在黑暗中声势磅礴,如急雨敲响屋檐,他只消将手贴在我的胸口,便能知晓我所有心思。

 

守卫大叔的脚步声与手电筒灯光来了又去,终于,我听到了关门落锁声,迫不及待,从他的吐息,触碰,与肌肤的温度中逃开。他也跟了出来。

 

一走到月光下,他眼里那点湿润就昭然若揭。

 

我深呼吸再三,才终于开口问:“刚刚你一直都醒着?”

 

他不答话,只点了点头。月光照亮他白皙的胸膛,纤细的腰身与优美的双腿,他看来就像水边的阿多尼斯,一个觊觎自身美貌的美少年。

 

“那么,你是在耍我喽?!”

 

我隐忍着怒气,这愤怒来得汹涌,却莫名其妙。

 

“我……不是……你听我说。”

 

他用恳切的,热烈的目光看我,向我走了一步,伸出手,似乎想要触碰我。

 

七厘米,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我之前,我便跳了起来,奋不顾身地仓皇逃窜。我知道大门被守卫锁上了,于是我逃到了后门,从围栏上翻跃了过去,一落地,撒腿就跑。

 

我跑到了停车篷,拖出我的自行车,一路狂踩,在守卫大叔的眼皮子底下,明目张胆地从正门闯出了学校。

 

我不知道自己要逃去哪里,只是踩着脚踏车,狼奔豸突,漫无目的地在夜晚空荡无人的街道上乱闯。

 

很快,我就听见背后传来樱井的声音。回头去看,发现他也骑着一辆脚踏车,在后面狂追我。

 

“松本!”他喊出我的名字,“你停一停!”

 

我当然不可能停下来,而是带着他东拐西绕,骑到了一条人际罕至的上坡路上。

 

我从未在如此漫长的上坡路骑行过。我趴在车头上,深秋带着凉意的夜风已经几乎将我身上的衣服吹干。我逃跑时忘记了穿鞋袜,光脚踩在脚踏板上,每踩一圈都是煎熬。

 

我出了不少汗,气喘吁吁,咬牙切齿,累得四肢都在打颤,饶是如此,依然不肯放弃我艰辛的逃跑之路。这段上坡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,我回头去看樱井,发现他已经下了车,正在推着脚踏车,艰难步行——饶是如此,他也依然不肯放弃对我的追赶。

 

事实上,我踩脚踏车的速度,甚至还不如步行——推着脚踏车一路追上来,他也累得够呛。我们保持着十分默契的龟速行进,在这段上坡路上,继续玩你追我赶的游戏。

 

他在我身后,中气不足地,一声接一声轻飘飘地喊:“松本润!下来吧!”

 

可我就是不肯下车,即使我已经无法为踩动脚踏板多费哪怕一分力,也不肯回头。怎么,就算我喜欢他,也并不代表,我就没有自尊可言了。

 

直到我听见他在后面发出一声痛呼。

 

我闻声回头看——他在我身后不远处,脚踏车扔在一边,人抱着膝盖蜷在地上,不知出了什么事。

 

我心脏猛地缩紧,立即从车上跳了下来,向他跑去。

 

“樱井翔!你怎么了?!”

 

我跑到他面前,喊他的名字,带着后悔与焦急。

 

他不说话,只是伸出自己的手,抬头看我,满脸都是泪水。

 

我以为他受伤了,要我拉他起来,于是就把自己的手递过去——哪知他一攥住我的手,人就生龙活虎起来,直接将毫无防备的我扑倒在地。

 

“松本润!你他妈跑什么跑?!”

 

他骑在我身上,拽住我的衬衫领子,愤怒地质问我。冰凉的泪水从他的下巴上淌落,一两滴,全砸在了我脸上。

 

如果我没记错,这应该是第一次,我从身为优等生的他嘴里听到脏话。

 

“怎么?!你觉得恶心吗?!”

 

他抬起拳头,似乎想要揍我,却迟迟下不来手,反倒把自己哭得泣不成声。

 

“我他妈就是喜欢你,想要吻你,你觉得恶心嘛?!是不是?!所以你躲着我!所以你逃跑!”

 

我简直连一句话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。

 

即使天崩地裂,地球毁灭,宇宙坍缩,也比不上此刻,我所感受到的,颠覆式,崩坏式的震惊。

 

他的拳头就要揍在我脸上,被我眼疾手快地攥住了——那拳头软绵绵,根本不具有杀伤力。

 

我伸出手臂,揽过他的后颈,跨越七厘米的距离,将他的唇结结实实按在了我的唇上。

 

在地球上数以亿计的人里,我独独被他摘取了。

 

“太巧了。”

 

我一边吻他,一边发出赞叹。

 

“我也喜欢你啊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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